荣国府,贾宝玉因为在铁槛寺得罪了黛玉,心里十分后悔,晚上回到家之后,便连忙去找黛玉赔礼道歉。
奈何没什么效果。
这不,一大早上,刚吃完早饭,他又溜向黛玉的房间,准备再去讨情。
时值黛玉心情低落。盖因两年前贾琏送她的一对小松鼠幼崽,早已长大,可是前不久,却突然病了一只。
黛玉百般照料,皆无大的效益。
今早起来,发现其竟越发显得精神萎靡,奄奄一息,眼见来日无多。
黛玉赶忙将其放出来,在书桌上摆弄照应,期望其能转危为安。
侍女紫鹃看见黛玉的模样,忍不住劝说黛玉,切莫太过伤怀等语。
不过看黛玉对这些话不甚在意,她想了想,走到黛玉身边,坐下道:“说起来,宝二爷对姑娘,倒是和姑娘对‘玉奴’、‘玉娇’一般用心,怎么姑娘就是不给他好脸色呢?
昨晚宝二爷那样低声下气的给姑娘告饶,姑娘也没有理人家,着实不太对了。”
玉奴,玉娇,是黛玉私底下给两只松鼠取的名字。
刚开始的时候,黛玉并不能分辨两只松鼠的性别,还是松鼠长大不少后,黛玉好一番研究,外加旁人的经验介绍,才确定,贾琏送给她的两只松鼠,都是母的。
因此而取了这两个名字。
黛玉听见紫鹃派她的不是,哼了一声,没理她。
紫鹃见状,继续笑道:“说起来,咱们家宝二爷,原本在家里也是混世魔王一般的人物,可是自从姑娘来了之后,他就变了个样。
因姑娘没了母亲,宝二爷怕姑娘在咱们家里受委屈,每回得了什么好东西,总是先拿给姑娘。
姑娘不要了,才敢给别人。
就冲他对姑娘的这份心意,姑娘也不该一直不给人好脸色啊。”
黛玉闻言,心中短暂的顿了一下,随即恼道:“既然他那样好,不如你别给我当丫鬟了,我去求老太太,把你送到他屋里去可好?如此也算偿还了他的恩情!
也不知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在我耳边,一直说他好话,哼。”
紫鹃呵呵笑了起来。
贾宝玉自是没有给她好处,她之所以这么做,其实还是为了黛玉着想。
贾宝玉可是贾母和王夫人的心尖肉,以前府里可是谁也不敢得罪。
黛玉虽然是贾母的外孙女,说到底,在这个家,还是外人。
如今一点情面不给贾宝玉留,若是贾母等人瞧见,只怕心里不痛快,那对黛玉来说不是好事。
所以她才想要劝黛玉和贾宝玉和好。
当然这种话,紫鹃没必要和黛玉说,显得邀宠。她呵呵一笑,以大姐姐的姿态,包涵黛玉呛人的言语,笑道:“姑娘还别说气话,宝二爷多的不说,在京中的世家公子里面,也算是极好的了。
姑娘也是个聪慧的人,打眼瞧瞧,有哪家王孙公子,对女孩子,能够谦让容忍到这个地步了?
就看宝姑娘的哥哥,那位薛大爷,听说对屋里的丫鬟和身边的小厮,那是非打即骂。为这,宝姐姐和姨妈说了他多少回,也不当回事。
只有宝二爷,旁人都说他太心软怜下。可见,宝二爷的为人,实在难得。
况且老太太……”
紫鹃说到此处,猛然住了口。
她方才想说的是,贾宝玉模样生的也好,老太太心疼你们两个,将来势必要亲上作亲的……
但是很显然,在贾母没有表态之前,哪怕所有人都猜得到贾母的心思,却也不是她一个小丫鬟,敢先戳破的。
黛玉被紫鹃前面的话所动,也没留意紫鹃的神色。
她承认紫鹃说的对,贾宝玉确实对她不错,甚至是讨好。
但是这能证明什么,不过是看自己生的好看罢了。
他对他们府里的大小丫鬟,还有其他任何好看的女孩子,不是这样?
这样的讨好,她宁愿不要。
他还光明正大的占丫头们的便宜,还干了那些令人不耻的坏事、恶事……
有好几次,他竟然还想要像对待丫头们一般,拉她的手,借机轻薄她……若非她记着琏二哥哥的教诲,谨防男女之别,只怕就给他得逞了。
心里这么想,急着辩倒紫鹃的黛玉,也就没有过多思考,张嘴便道:“他再好,关我什么事?再说,他比得过琏二哥哥么?”
话说出口,虽然觉得略有不妥,倒也不甚在意。
反正她确实觉得,贾琏这个表哥才是真的令人尊敬。
人家琏二哥哥也关心她,疼爱她,但是从来都规规矩矩的,很尊重她这个表妹。哪怕当初在苏州,他抱自己骑马上山,还有千里送自己入京的那段日子,都没有对她动一点歪心……
这般一想,黛玉的小脸上,兀然划过一丝羞红。
紫鹃便看傻了。什么情况,提起琏二爷,姑娘怎么还娇羞起来了?
对于贾琏和黛玉的关系,紫鹃也是十分清楚。
那就是一个成熟稳重的表哥,对失恃表妹的周全关照。哪怕贾琏极少来陪黛玉说话,但是府里的人大概都知道,琏二爷的目光,一直都看着这个客居的表妹呢。
论对姑娘的疼爱,只比老太太少一点点日常行动而已。
从而令姑娘也很尊敬他。
姑娘本是冷僻的性子,唯独在琏二爷面前,显得乖巧懂事几分。
“琏二爷自然是很好,比任何人都好,可是……”
可是,傻姑娘诶,这两个人,能放在一起比吗?
琏二爷再好,也顶多姑娘未出阁之前,照顾你一些。
可是宝二爷呢,那可是将来要和你生活一辈子的人啊……
“可是什么?”
黛玉酷酷的反问一句。见紫鹃承认了贾琏比所有人好,也就相当于承认了她之前说贾宝玉比万人好的说法是错的。
因此倒也不再和紫鹃抬扛,瞅了病怏怏的阿奴一眼,无奈一叹,拉出抽屉,拿起里面才起头的针线活做了起来。
“……咦,很少见姑娘做这个,这次又是做的什么?”
“没什么,随意做着玩的。”
紫鹃毕竟是贴身服侍黛玉的人,回想起前两日,黛玉在屋里翻找花样子,想来就是为做这个。
根据那样式,她也猜到了,“姑娘这是做的手套子吧,看这花式,莫非又是为琏二爷做的不成?”
“要你多话,你再多嘴,我就撵你了。”
黛玉小脸微红,底气不足的呵斥紫鹃。
知道贾琏要送亲去塞外,她很担心,但是她又不知道能为贾琏做点什么。
只能想到,上次送贾琏塞外御寒的手套子,不是丢了就是旧了,如此,不如再给他做一双。
也只能如此了,即便是送东西,也不能乱送。只有这个,既能表达她的心意,又不容易引人曲解。
主仆两个私室内说着悄悄话,岂料到她们之前所有的言语,都被贾宝玉给全数听到。
贾宝玉呆呆的伫立在房门口,双目流泪。
他心内十分痛苦,没想到,自己在黛玉的心里,竟然这么微不足道。
他所有对黛玉的好,黛玉居然都能视而不见!
反而拿他和贾琏相比,关键是,他还比不过!!
贾宝玉自诩脱俗,但他终究是个男子,岂能承认,自己比别人的男子差?特别是,还是在自己最在乎的女孩儿的心里!
没人有知道,当他听到黛玉说,他比不过贾琏的时候,他那种心碎和绝望。
那些俗人口中,他比不过贾琏就罢了,为何黛玉也会这么认为?
琏二哥哥虽然行事也自成一套体系,但是究其根本,不过也是那些巴高望上,碌碌钻营的禄蠹之流罢了,岂能和他这样清新脱俗的绝代佳公子相提并论?
他不求财,不求名、利,只求为女儿家而生,呵护她们,陪伴她们……
这岂不比贾琏这种俗人强过一万倍?林黛玉,枉我认她是个知己,原以为她也是个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人,谁知,竟是我看错了她。
心里正自悲痛,耳边又传来主仆二人关于“手套”的议论,更是令他的心情,雪上加霜。
她又给琏二哥哥做东西……
两年了,她都还没有专门为自己做过一件东西。
自己匣子里虽然收着几件她的东西,不过是寻常黛玉做出来又不想要,而他费尽辛苦,纠缠得来的。读书吧
此时再一对比,自己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心如死灰一般悲痛的贾宝玉,原本想要默默离开这伤心的门槛。但是心里的不甘,促使他一步步跨进门去,目光死死的盯着案头的黛玉。
紫鹃正和黛玉说话,忽见黛玉眉头紧皱的看着前面,她回头,看见是贾宝玉,忙起身笑道:“哟,是宝二爷来了?姑娘现在心情不错,宝二爷和她说话吧,我去给您倒茶来。”
面对紫鹃的热情,贾宝玉一改之前的温润礼貌。
他理也没理紫鹃,目光只是痴傻的盯着黛玉,喃喃问道:“究竟是为什么?”
黛玉看见贾宝玉突然从门口进来,从对方的样子,便猜到,贾宝玉可能是听见她和紫鹃说的一些话了。
心里还有些愧疚,但是见贾宝玉这般无礼,见面就质问她,让黛玉也立马来了脾性。
将头一甩,黛玉冷冷道:“什么为什么?宝二爷好生霸道,一眼不发的闯进我的屋里来不说,还这样瞪着我……昨儿在铁槛寺也是这般,难道我到你们家来,就是为了瞧你的脸色来的?”
说着,黛玉也自觉委屈,眼泪也是说掉就掉。
贾宝玉一愣,她怎么可以这样,分明是她伤害了我,怎么她还先委屈起来了?一时心里竟离奇的感觉愤怒,喝问道:“我问你,究竟我哪里比不得旁人了?
就算我千日不好,也有一日好吧?自姑娘到我们家来之后,我日日夜夜,心里想到念的都是姑娘,生恐姑娘受了委屈,所以常常来陪姑娘解闷。
怕老太太太太她们照应不到,姑娘屋里一应差点什么,哪一次不是去告诉老太太,叫人添补?
这么多年,我们一桌子吃饭,一张床上睡觉,我原本以为我是最懂姑娘的人,谁知道,我竟是错付了真心。万万没想到,姑娘在背地里,这般糟践我!”
贾宝玉说的委屈,涕泗横流。
黛玉听得,更是满腹心酸委屈无处说!
是,贾宝玉是帮她许多,帮她屋里添减东西,她本是感激的。
但是,贾宝玉此时这般直面说来,倒像是,这是他这个主人,对寄人篱下的她的施舍一般。
还有,什么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一桌子吃饭倒是不假,贾母基本是都是几个孙女和外孙女,外加贾宝玉,一处吃饭的。
可是一床睡觉,简直就是贾宝玉胡扯!
这个时候,他竟还从言语上,污蔑她,毁她清白。
即便是刚到贾府来的那个冬天,她和贾宝玉都住贾母的屋里,也是一个睡在碧纱橱,一个睡在外间。更别说如今,贾母早就给孙子孙女们各自分了屋子,添了自己的婆子丫头来服侍。
因此等贾宝玉说完话,她便立起眼睛,努力保持自己不被贾宝玉逼倒,娇声呵斥道:“你这个该死的再敢胡说,谁和你一桌子吃饭,一个床上睡觉了?
你再在这里胡言乱语,我就告诉舅舅舅母去,说你欺负我。”
黛玉毕竟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又是客居,面对情绪有些失控的贾宝玉,还是有些惧意和卑微,因此只能搬出贾政和王夫人来震吓他。
果然有效。
贾宝玉精神一震,眼神都瞬间清明了一些。
刚去倒茶回来的紫鹃,哪里知道她才离开几步,表兄妹两个就吵成这样,一对乌眼鸡似的了,忙上来拉劝贾宝玉。
“好了宝二爷消消气,原是姑娘近来心情不好。她养的阿奴都病的不行了,所以宝二爷还是一会儿再来吧。”
紫鹃秉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想要将贾宝玉先劝走。
谁知道,她的一句话,又戳中了贾宝玉的痛点。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桌上的松鼠……
又是贾琏送给她的!
心里更怒,加上神志回复,回想起对黛玉如此失态。看黛玉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显然是不准备原谅他了,心里又怒,又羞,又急,兼下不来台。
紫鹃的温言软语并没有打动他,他灵光一动,一把推开紫鹃,另一手将胸口金项圈上的璎珞,也就是他的“命根子”一把扯了下来,重重的砸在面前的桌子上。
上品玉石与梨花木桌案接触,不但发出震天的声响,而且那宝玉也弹跳起来三丈高,然后几个叮当响,不知道摔落到了何处。
“啊~”
紫鹃见状,神色大变。
只要是荣国府的人,就没有不知道贾宝玉身上那块玉的。
那可是贾宝玉从娘胎里带来,被一家人奉为祥瑞的东西,也是贾宝玉的命根子。
连贾母都不敢对它不敬!
也就贾宝玉小时候任性,遇事不顺心,就拿出来砸,以逼迫贾母等人顺他的意。
但是,从来没见宝二爷砸的这么厉害的。
此时她也顾不得别的,赶忙弯腰趴在地上去寻玉。
聪慧的紫鹃知道,但凡这东西在这里屋里出了一丁点问题,或者是丢了,她连小命或许都保不住!
即便是黛玉,只怕也要吃好大的挂落。
而黛玉,自然也在贾宝玉开大招的时候,被那超大的声响吓得一个激灵,连哭声都止住了一下。
“吱吱吱……”
就连桌子上萎靡不振的松鼠,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地震”,吓得魂飞魄散。
它一连翻身,慌乱的想要逃离,不料自己腿脚不便,只两下,便踩空摔落在地上,发出相对于玉石砸地,较小的一道“啪”声。m.book56.com
黛玉虽然看见了,但是此时此刻,她也不敢过去捡。
贾宝玉也看见了小家伙的悲惨遭遇,他的心里,竟然闪过一丝快意。
这令他也很奇怪,分明,他平时也很喜欢这小家伙的呀,以前经常过来,背着黛玉偷偷投喂呢。
张阿伟嘿嘿笑道,明明很欠揍的表情却还要努力装做一本正经,丝毫不介意陈牧的鄙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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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内灯火昏暗。
坐在对面的陈牧,此时却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