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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悦看着眼前的女孩。
她清秀，稚嫩。
她清瘦，纤细。
更重要的，还有她的年纪……
林悦万万想不到，“嫁人”这两个字，竟然会从郑秀娟的口中说出来。
她的神情控制不住的浮现了微妙的变化。
一时间，心底里有太多的情绪在涌动。
有无数的话，冲到了嗓子眼里。
林悦应该质问，甚至应该愤怒，却不知为何，竟说不出话来。
反而是郑秀娟年纪虽小，却是那样的细致入微。
她察觉到了林悦的神情变化，甚至想到了林悦会说些什么。
所以在林悦还没开口之前。
她先擦了擦发红的眼眶，对着林悦笑了起来。
少女的笑容，轻轻浅浅的。
淡淡的。
宛若春风拂面。
本应该是温暖的，却在她发颤的嘴角上，带着一丝悲凉。
却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露出笑容。
郑秀娟微微扬起着嘴角，还是那努力克制的颤抖哭音。
“小悦姐，在我这个年纪嫁人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招娣来娣，跟我一样大的，她们去年就出嫁了。”
她不曾因为自己的出身，悲惨贫困的家庭所愤慨。
甚至是庆幸自己还有这样漫长的少年时期。
林悦的眉心越蹙越紧，叠出了深深的痕迹。
神情越发凝重。
她依旧无法认可这一件事情。
“小娟。你还小，还不到嫁人的时候——”
郑秀娟突然的抓住了林悦的手，紧紧地握住。
因此打断了林悦正在说出口的话。
她的双眼里闪烁着一股光芒。
“小悦姐，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是你让我知道，原来女人也可以活着如此潇洒自信。”
“我多么想像你一样，多么想啊……”
“不过你放心！我是自愿的！我愿意嫁人，你不用担心我。”
郑秀娟的叹息只是短短一瞬间。
紧接着。
她依旧在努力的露出笑容。
重重的点头。
努力向林悦证明着什么。
因为郑秀娟心里很清楚，如果她表现出任何的不愿意，林悦会为了她出头。
会帮她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可是她凭什么接受林悦对她的好？
又拿什么来回报林悦的这份恩情？
她更不想，将林悦拖进这场乱局中。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郑秀娟就是如此。
她小小年纪，心里年纪却是如此的成熟。
就像她自己说的，有林悦这样的朋友，见识过不一样的璀璨人生。
这已经足够让她幸福一辈子了。
就只是这样。
够了……够了……
哪怕郑秀娟说了她是自愿的，林悦依旧用凝重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女孩。
她明明那么努力在笑。
可是她的笑容，却比哭的时候，还要凄惨。
多么……多么让人心疼的孩子。
林悦忘记了她和郑秀娟实际上差不了几岁，完全是一种长辈的关爱，在看待她。
她伸手，轻轻地揉了揉郑秀娟的脸庞。
“傻姑娘，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闻言。
郑秀娟的眼角一颤，一滴滚烫的眼泪，颤抖着落下。
滴在了林悦的手指上。
被林悦轻轻的抹去。
林悦按照郑秀娟的意思。
她没有戳穿郑秀娟的伪装。
也没有详细追问郑秀娟嫁人的详细事情。
保持住了郑秀娟脆弱的自尊心。
她好像是接受了郑秀娟的说法。
可是林悦的眸色暗沉，神情若有所思，心里想着的截然不同的事情。
这一件婚事！
她一定会仔细打听清楚！
如果郑秀娟有一丁点的不愿意！
林悦就不会让她结婚！
绝对不会！
……
两人在郑秀娟的依依不舍中分开。
好像不是两人的告别，而是彼此人生中的一次离别。
郑秀娟一转过身去，眼泪就扑簌簌的落下来了。
她压抑着喉咙里的哭声，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
她却压不住颤抖的肩膀。
一下一下，禅理不止。
林悦并没有马上转身离开。
她默不作声的回头，看了郑秀娟一眼。
而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少女无声的哭泣，更加坚定了她心底里想做的事情。
林悦以前的记忆中，对郑秀娟只有简短的“家境不好”这四个字。
没有其他的印象。
如今她要做的第一步，就是了解郑秀娟的家庭环境。
思绪刚一浮动，一个人就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李婶子，你在家吗？”
林悦在李婶子家门外的院子里一声吆喝。
屋内立马传出来响亮的回话声。
“是小悦吧，我在家的，你推开门进来吧。”
林悦推开院子的门，走了进了李婶子家里。
屋内。
李婶子正坐在床铺上缝被子。
最近天气好，李婶子把冬天的几床变化给晒了晒，床单背面也全都洗干净了。
晒了之后，现在正在重新缝起来。
李婶子手里拿着针线，抬头看向林悦，立刻看到了林悦拿在手里的东西。
一袋子瓜子，还有一袋子花生。
算不上贵重的东西，可是耐不住林悦送的勤快。
以前林悦处境不好的时候，李婶子就没有落井下石，甚至暗中帮忙了几回。
后来林悦的处境变好了，也变得忙了。
李婶子时常帮忙照看小旭和妞妞。
每一次，林悦都是又送鸡蛋又送蔬菜的，甚至还送过好几次鸡鸭肉。
所以……
“小悦，就你一个人，小旭和妞妞呢？”
“你说你，来就来，怎么还每次都拿东西……”
“我也喜欢小旭和妞妞，帮你带孩子，我自个都开心，你把东西拿回去……”
李婶子豪爽的拒绝。
却耐不住林悦的热情。
“小旭和妞妞跟着陆三野下地去了。”
“今天我不带孩子，也不出门办事，就来跟婶子你聊聊天。”
“婶子，你忙你的，我一边嗑瓜子一边跟你说话。”
她说的自然，到最后，那满满的花生瓜子，全都留在了李婶子家里。
林悦也就吃了几口，喝了一杯茶而已。
却不会让李婶子产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尴尬情绪。
就这样。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
大部分都是林悦轻轻问一句，李婶子哗啦啦的能说一堆。
李婶子说得多，并不是她碎嘴，而是她对林悦的信任。
既然是林悦，那么绕不开的就是陆家。
李婶子往林悦的方向挪了几步，手里的针线活慢了一些。
她压低了声音，徐徐说道。
“最近陆大山那一家日子可不好过……就那个儿子，唯一的独苗，好像十来天了，都没下地呢……”
“村里的大夫请了好几次了，吃了不少药……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前几天，我还见到陈美兰到处诉苦，听说还跟陆二河那两口子打起来了……”
李婶子说到这里，突然的抬头。
她略带紧张的看了林悦一眼。
“你可要小心，陆大山和陈美兰可能还会闹到你家里去。”
林悦听着，只是轻笑一声。
“他要是有这个胆子，就来呗。”
李婶子见林悦如此的风淡云轻，诧异的愣了愣。
而后又噗嗤一声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真有你的！不过也对，你家现在有男人了。有陆三野在，凡事就让他们男人顶着。”
“小悦，你真的嫁了个好男人啊，熬过来了，都熬过来了。”
“他为你出头不说，这些日子我还见他一个大男人下厨来着，做饭给你吃，对你是真的好吧？”
李婶子的话语，一下子变得调侃了起来。
林悦不躲不闪，温柔的笑着。
她点头道，“他对我很好。”
一股幸福的气息，就跟粉色的桃花一样，洋溢在她的脸上。
是藏也藏不住的。
而林悦也不打算藏起来。
想到她和陆三野之间的点点滴滴，夸一句陆三野“好”，根本算不上什么。
陆三野对她所做的，又何止是一个“好”字这么简单。读书吧
林悦和李婶子的话绕了一圈。
她不显山，不露水的，随口说了一句。
“生产大队里的那个郑秀娟，小姑娘还挺能干的，我还蛮喜欢她的。”
李婶子连连点头。
却又带着惋惜。
“那孩子，人是不错。看着瘦瘦小小的一个，可是干活从不偷懒。”
“以前被许红歌那些人欺负的时候，也不吭声，太老实了……就是太老实了！”
“这么老实的孩子，偏偏还命不好。”
林悦手里剥着瓜子，接着李婶子话问道，“怎么命不好了？”
李婶子一心二用。
一边缝被子，一边往下说。
“那么一个水灵灵，长得好看，又勤奋的孩子，怎么就摊上了那么一对父母！！！”
“她那个爹，还有那个后娘，根本不是人！不是人啊！”
李婶子的话语里，满满的愤怒。
郑秀娟的父亲郑富贵，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地痞流氓。
年轻时候，家里还有些钱，送他去学了一些木匠的手艺，希望他以后能靠这个吃饭。
可是郑富贵根本不学好。
拿着学徒的钱到处挥霍，不是喝酒就是调戏女人。
后来时代变了。
郑富贵家里也不行了。
他一没手艺，二没能力，连下地干活都做不好。
兜兜转转，就成了村子里的流氓。
每天偷奸耍滑，到处坑蒙拐骗。
只要一有了钱，就出去喝酒。
“那酒能是个好东西？有一天喝多了，那郑富贵一跟头摔进了田里，差一点就死了……”
“死了也算是活该，偏偏人没死，却残废了……”
“腿断了一条，手还不停的抖，什么活都干不了，手抖那个厉害啊……”
林悦听到这里，也算是听明白了。
郑富贵是喝酒喝多了，酒精中毒了，说不定还有神经麻痹。
自从那次去了半条命之后。
郑富贵也开始老实了。
踏踏实实过了几年的日子。
曾经的流氓，变成了村子里的老光棍。
也有人上门给他做媒。
郑富贵家里穷，可是上水村的整体生活环境在周围几个村子里，都算是不错的。
更别说那些深山里的村子。
那里的人为了走出来，有不少人家卖丨女丨儿的。
郑富贵用了一亩地的钱，就换了一个老婆回来。
而那也是一个悲惨的女人。
李婶子对她，只有依稀的一点点记忆。
“那个女人长得好看，水灵灵的，真是便宜郑富贵那混小子了！”
“漂亮的女人都命不好……”
“她嫁过来的第一年，生了郑秀娟，第二年，就投井死了……”
那个可怜的女人，到底为什么投井，根本没有人在乎。
仿佛一条人命，连一点重量都没有。
甚至比不上某些人家里被偷走的一只鸡。
林悦感到无比的唏嘘。
郑秀娟的亲生母亲死了还不到半年，郑富贵就娶了第二任妻子。
“那个女人是个寡妇，在夫家和娘家都活不下去了，也不知道怎么跟郑富贵混在了一起……”m.book56.com
“那个寡妇脾气可不好惹，凶着呢，听说郑富贵都不敢打她……”
“就这么吵吵嚷嚷的，他们两个人竟然能过上日子……”
林悦听到这里，已经能想象到郑秀娟的悲惨生活了。
一个混蛋的父亲。
一个早逝的纤弱母亲。
一个彪悍的后母。
她那个时候，是连路都不会走的婴儿而已，却在这样的环境中一点一点的长大。
五年后，寡妇给郑富贵生了一个儿子。
随着弟弟的降生，郑秀娟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那一年的大冬天……小娟也就五六岁吧，那么瘦那么小……就端个木盆去河边洗尿布……”
“河水都结冰了……她那小手通红通红的，还都是冻疮……”
“我一个外人看着，都觉得心疼。”
李婶子说着说着，想起当年的场景，都难受了起来。
可是郑秀娟的父母，却铁石心肠，丝毫都没有担心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日子是一天一天，熬过来的。
郑秀娟能健健康康的长大这么大，都算是老天爷的怜爱了。
后来她好不容易进了生产队，赚的每一个工分，都被父母所压榨。
哪怕如此。
郑秀娟的每一天，还是要做家里的家务，要照顾弟弟，要砍柴烧饭。
甚至包括她的下半辈子。
也被当作商品一样出售。
李婶子突然的愤怒了起来，“这个郑富贵，真是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这种人根本不配为人父！”
张阿伟嘿嘿笑道，明明很欠揍的表情却还要努力装做一本正经，丝毫不介意陈牧的鄙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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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内灯火昏暗。
坐在对面的陈牧，此时却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